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憐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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憐愛

茍琴的家鄉位於紀城西南方,名叫墨池鎮。

三人出了城鎮,游丹庭架起兩朵雲,小的自己坐,大的給殷逢雪他們。

大概是要下大雨,熱流貼著地面滾動,滿天都是陰沈沈的烏雲。

待他們乘著雲朵升入高空,穿過隱現閃電的雨雲密團,一剎那間,頭頂唯有青天白日,潮濕炙悶之感消失殆盡,往下看去,原來雲海雪白,浩渺無邊。

與站在地面時,完全是兩副天地了。

仗著空中風聲大,殷逢雪悄悄問:“你真說了?”

“妖尊喜歡慢慢走回碧羅山,事情越多,走得越慢,”殷素之道,“而我,不想回碧羅山。”

他瞥了一眼:“你出門怎麽連錢也不帶?”

“長老什麽都沒給我,就給我一頓揍,”殷逢雪忽然握緊拳頭,“不行,我不能和你一朵雲。本來妖尊事情就多,回碧羅山之後她肯定沒工夫理我了,我要抓緊時間。”

“你倒是清楚。”

殷素之還要說話,就見殷逢雪臉頰血色漸退,原本明澈雙眼緩緩忡然,須臾,白毛小銀狐眼睛一閉,直接倒在了雲朵裏。

狐貍白白的,雲也白白的。他幾乎隱身了。

殷素之無語片刻,拎著尾巴把小銀狐提起來。

“你是裝的,還是真的?”

小狐貍緊閉雙眼。

殷素之提著狐貍,也不知自己在猶豫什麽。他應該現在就把殷逢雪扔過去。

可是那方法也太可笑了。

要是就這樣被救出去,那不是顯得他也很可笑?

況且,妖尊她……游丹庭她……

他擡眼,凝視前方那朵飄然雪白的小雲。

她向來不重穿衣打扮,能素則素,清湯寡水得叫他這個狐妖感到詫異。

雲朵高飛,遠在雲海之上,這一刻,除了耳邊的風聲,好像連天地都消失了。

整個世界,仿佛只剩下他和她,隨漫漫無邊的雲海,任天風舒卷湧動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夕陽緩緩沈入雲海,將她清素衣衫也染上一層朦朧暧昧的紅。殷素之還是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。

而碧羅妖尊本尊,在小冷因不明原因糾結猶豫的時候,一直在美美睡覺。

每當完成一個副本,她獎勵自己的方式就是在天上睡覺。

天上又安靜,又空曠。

現在不能遇到困難睡大覺,但可以解決困難睡大覺,連系統都會選擇在這種時候短暫休眠。

腦子空空的的感覺太好了,游丹庭不由得越睡越沈。不知過了多久,仿佛危機來襲全身一悚,她直接驚醒,驚恐睜眼,下意識舉手一接。

手裏毛茸茸的,原來是狐貍。

由於她提住的是尾巴,所以小狐貍一到手上就跟條鹹魚似的順著胳膊軟塌下來了。

不必問她都知道,肯定是小冷不樂意與人共乘,就把小郎君扔過來了。

嗐,本來是想考驗他與仇人相處的能力的,這下是睡不成覺咯,啊不,這下是沒通過考驗咯。

日落西沈,時近黃昏。他也算忍了幾個時辰,還不錯。

聽說小動物的尾巴都很脆弱。

她把小銀狐豎著摟在懷裏,揉了兩下被捏扁的大白尾巴,又變了把小梳子把尾巴重新梳膨,小銀狐卻依舊沒醒過來。

看來是鶴觀的影響還在。好柔弱,游丹庭越發憐愛。

指尖凝聚法力,在它額頭一點,小銀狐悠悠轉醒,立刻嚇了一跳:“昂!”

又是母語。

游丹庭溫柔道:“你暈過去了,我給你輸了些法力,身體還有什麽不舒服麽?”

殷逢雪慌得不得了,他沒想到一睜眼就在妖尊懷裏了,聽見關懷,連忙道:“沒有沒有,我已經好了,我這就變回去——”

不你先等等啊!

他念動法訣,游丹庭壓根來不及阻止,就被兩只手壓入軟雲——明明剛才還是小狐貍的前爪!

好似天地倒轉,連視線都被雲霧與發絲遮掩,她怔怔地吸了口涼氣。

正想把人揮下去,可是一動手才發現,由於方才她是單手抱著小狐貍的,這會兒她左手還搭在人家腰帶上!看起來,就好像是她強行把人拉下來的一樣!

再有就是,殷逢雪,看起來……比她驚訝多了。

明凈晚空,睜大的眼,微張的唇,兩種呼吸。那張她一直覺得很是俊俏的臉慢慢變得通紅。

明明中間還隔了一段距離,可那慌張熱意卻透過衣衫和空間,染到了她胸膛中。

“我——!”殷逢雪說。

他有點呆呆的,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。

後方好像有人在爆喝,游丹庭也聽不太清楚,她只是忽然覺得臉很燙,避開目光:“你……”

建議還沒提出來,上面的少年郎忽然猛地起身跳開,游丹庭迷茫地支著手坐起來,就看見殷逢雪一邊滿臉通紅地連連後退一邊大聲自辯:“妖尊,我真的不是故意!真的不是!”

他說了兩句又很絕望:“啊我好輕浮!”

短短幾步倒退,他在狐身人身之間來回變幻,連法力都控制不住了。

原本暴怒的殷素之都看楞了,然後,就看見殷逢雪終於退到了雲朵邊緣,他竭力說:“你相信我,我——啊!”

游丹庭:啊!

殷素之:嗯?!

墜入雲海的殷逢雪: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
不等吩咐,殷素之直接沖下去,在滂沱大雨的半空中拎住了殷逢雪的衣領。

殷逢雪在墜落過程中一不小心被閃電劈了,發絲微焦,衣衫微濕,看起來狼狽極了。

逮到狐了,憤怒又湧上來,他隔著暴雨怒吼。

“這就是你的計劃?!”

不過,不知為何,雖然吼了出來,一種淡淡的無語卻圍繞著殷素之。總覺得沒有必要和這個蠢狐貍說太多呢。

暴雨迅速地將兩個人都澆濕了,殷逢雪羞愧得不得了:“……這不是我的計劃。”

殷素之怒極反笑,把他提溜到雲朵上:“很好,原來你是天賦異稟。我小看你了。”

距離雲海還有一段距離。

他盯了一眼上方,又問:“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麽。”

殷逢雪驚魂未定,抱著頭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面具要裂開,殷素之自省:“我怎麽會把希望寄托到你這種人身上!”

殷逢雪還是抱著頭,說不出話來。

與此同時,因宿主精神震動,系統自動脫離休眠狀態。

“宿主,你怎麽了?”

游丹庭歪在雲上,心臟跳得很猛,她正妄圖用深呼吸來糾正不正確跳動的心臟。

說實話,那一壓還好,殷逢雪忽然掉下去才嚇人。

眼見著大雲朵慢慢升上來了,她按著心膛,迅速坐起來,整整衣裝。

越是突發事件,越要平靜處理,手法圓融,才能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。

等會兒小郎君上來了,一定想躲到小冷那邊去。

這樣不行。

碧羅山裏她留下來的人和妖不多(非入獄版),但每一個都是她的好友與助手,每一個都和她相處得很好。

只有團隊中沒有隔閡沒有芥蒂,才能去幫助他人。

原本應該把這事放一放,先冷處理再溫情談話,但她的時間已經太少了,不能夠再給自己、給他人什麽喘息的空間。

於是殷逢雪一上去就被交接給了妖尊。

殷逢雪新鮮出爐的滿頭碎卷還在滴著雨水,渾身衣衫也都濕透了,只可憐巴巴地站在雲朵角落,不敢再靠近她。他這樣子,游丹庭根本沒辦法展開談話。

她無奈道:“坐那麽遠,就好像我怎麽你了。”

話一出口,立覺不妥。果然小郎君的臉更紅了。
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
真是蒼白無力。

游丹庭面上鎮定,心裏已經欲哭無淚:“系統,我該怎麽辦?”

系統一直都很溫柔:“宿主,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但是你的心跳血壓都很高。我的建議是排排坐吹吹風就好了。有我在,不用把自己逼得那麽狠。”

游丹庭一怔。

是啊,其實,她也沒有冷靜下來。

沈默片刻,她招招手:“小郎君。逢雪,你過來。”

小郎君還是很聽話,就是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僵硬。

“……妖尊。”

這雲朵並不是神仙那樣的真·雲朵,只是一只做成雲朵模樣的法器,因此也沒辦法透過雨水。殷逢雪走一步,就是一個濕淋淋的腳印。

游丹庭拉著他坐下。旁邊就是溫熱軀體,殷逢雪又惴惴不安起來,卻見妖尊微靠過來,朝他吹了口氣,他還沒反應過來,就察覺身上的衣衫都幹透了。

“坐下吹吹風,休息休息吧。”妖尊又正了回去。

“……是,妖尊。”

游丹庭本來也緊張,看見別人比她還緊張,倒笑了笑。

“我不是說了,私下裏,叫我丹庭或者姊姊就行。‘妖尊’,是外頭的恭維,你不用這樣。”

她越發溫和:“或者,這些都不順口?要不然,還是叫丹丹好了。”

舊的沖擊只能靠新的沖擊掩蓋。果然,小郎君一聽,頭都擡起來了。

其實殷逢雪想過妖尊就是丹丹。

名字有重或許是巧合;脫口而出的‘所以最溫順可愛的小狐貍的結局是這樣麽’,也可以理解為妖尊就是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只言片語;甚至連相似的溫柔解語,也可以說,就是碰巧。

但是……

他在族地時,從來不出遠門。他嫌棄那些狐貍一天到晚惹是生非,那些狐貍也嫌棄他——要麽就說他沒什麽見識本領,要麽就說他沒見過世面。

這次下山,他總算見了世面。

仇二是這世面中討厭的那一面,沒什麽好說的;但丹丹小姐,她是這世面中溫柔善良、叫人心生好感的那一面。

沒有好好道別,好像是他狐生中第一道遺憾。

他心裏有些期望,妖尊就是丹丹小姐。

現在妖尊承認了,還問他:“見到丹丹小姐,你想說什麽?”

他說:“我想向她道別。”

“我想說,其實我有件事瞞著你。不過我相信,你不會生氣的。但是,以後再遇到不認識的人,不要再跟他說那麽多話了,不是每次都有一只狐貍保護你的,也不是每只狐貍都像我這樣的。”

他的語氣無愛無欲,唯有真誠和悵然。

游丹庭在風裏輕聲道:“嗯,我不生氣,我知道了,公子放心吧。”

二人沈默著,游丹庭望著全然沈入雲海的夕陽,鮮紅暮光在雲海間隙浮盈閃爍,就好像,有無數條纖細紅鯉,攜細鱗魚尾,不斷躍動穿行在萬千雪白雲川之中。

此時此刻,弦月已從天的另一邊升到半空中。

這個世界的月亮上,會有嫦娥和廣寒宮麽?還是說,就像她的世界那樣,月亮只是一塊光禿禿的灰石頭。

她有些失神,忽然旁邊的小狐貍出聲:“所以……那個馬……”

啊這。

“嗯,是我。”她飛快道。

“那,那群山匪……”

“也是我。”

“那這些天我討到的錢……”

游丹庭和顏悅色道:“那全憑逢雪你俊俏的容顏與高超的討飯技巧,我雖有心,在其中卻並無任何助益。”

被誇的殷逢雪有點不好意思。

“以後就叫我阿雪吧,我爹娘和親近的朋友都是這樣叫我的,”他猶豫了下,鼓起勇氣,“丹丹——”

還是沒出息,他默默補上:“……小姐。”

妖尊卻投過來一個十分愛憐的眼神。

呃,這可不是他故意賣慘啊……誰叫堂弟,把他變成淒慘孤兒了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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